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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书航

几天前，与现实社会一般井水不犯河水的二次元圈子因为一则消息引发了震动。网名为“女孩为何穿短裙”的二次元创作者在微博公开为自己之前的作品《江南皮革厂 x gentleman》对温州其他皮革厂引发的困扰道歉，并在自己原始上传该作品的acfun和bilibili两个视频网站删除原作。

这是近年来“恶搞”类作品涉嫌侵犯他人名誉权的比较突出的一个案例，但并不是此类作品侵权的首例。历史上，十几年前因为恶搞电影《无极》出名的短片《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是此类纠纷第一次引发学术级别的注意。不过因为年代太久远，很多现在的二次元用户根本没有印象，或者觉得别的案例跟他们无关。

《江南皮革厂 x gentleman》是一个“鬼畜”作品。比较通俗的解释是，“鬼畜”是修改一段已经存在的人的说话或唱歌声，提取他说的字词并修改音调和顺序，让该人“说出”他本来没有说过的，违背原意的话，甚至是污言秽语。

“鬼畜”这个名词借自日语，本身就带有一种对当事人不友好的感觉。被“鬼畜”的对象往往无法强制要求网民撤下作品，即使本人表达了不满也很难奏效。相反，如果该对象表现出对创作者和观众友好的态度，则会形象摇身一变，受到二次元群体的极大欢迎。

这方面有两个著名的例子。少儿动画《蓝猫淘气三千问》的配音演员葛平在“鬼畜”圈子被戏称为“葛炮”，对他之前解说的一段台词的改编也相当不友好。但是葛平本人不以为意，甚至主动参加一些二次元活动和录制新的声音充当“音源”。二次元群体对葛平的理解和支持大为感动，制作了更多表达对大叔赞赏和敬爱之情的作品。

另一个例子是小米创始人雷军。他在印度新品发布会上蹩脚的英语被改编为歌曲《跟着雷总摇起来！are you ok？》，并被广为传唱。不管雷军内心感受如何，他和小米公司表现出了相当大度的姿态，这首歌曲被摆上小米官方铃声商店，并制作了官方的t恤衫等衍生产品。因此，本来是自发的恶搞行为，直到现在还有人怀疑是小米故意找人做的营销视频。

总体上说，“鬼畜”是对当事人不友好的行为。当事人如果“识趣”地合作还好，不合作的话，他面对的是网上的不确定多数大众，而每一个人都不愿意首先撤回这么一件让自己心情舒爽的动作。虽然配合了的话网民就会非常给自己面子，但这唯一的解决方案颇有点“强买强卖”的滋味。

对面向消费者的企业来说，无疑“顾客是上帝”，当顾客发出恶搞视频并在网上很不幸的火了起来，企业除了笑脸相迎别无选择。数年前，《美联航弄坏了我的吉他》这首批评美联航服务态度恶劣的歌曲让公司为“灭火”而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但是，当鬼畜风暴指向的是弱小的群体甚至个人的时候，对当事人而言，完全可以说遭遇的是一场无妄之灾。个人被选为鬼畜对象时，与大众无冤无仇，他的形象和扭曲过的声音却在网上“音容宛在”，“流芳百世”。他此后的工作和生活场合都会遭遇无数次对他的取笑——对每个人来说他们都是第一次笑话他，而每一个第一次加起来就是无数多次。

在“鬼畜”名人堂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香港学生梁逸峰，本人明确的将网友恶搞他多年前一段朗诵表演片段的行为称为是网络欺凌。梁逸峰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他在接受《明报》访问时说，事件让他感受到“有点困扰和压力”，但他更介意的是当年自己的指导老师被一并取消，让他感到“非常不值得”。他说，那位老师不追逐奖项，而是细心教导文章意境和朗读技巧，非常值得尊重。

香港媒体的报道还有更令人感动的细节。梁逸峰之所以参加朗诵比赛，还因为朗诵改变了他的性格。他小时候很怕生，需要老师鼓励才能适应小学生活，因此从小立志要做老师。他小学五年级开始参加朗诵活动，从中体会到诗词里的文人情怀。

梁逸峰引用唐代诗人王昌龄的诗句“一片冰心在玉壶”自勉，欢迎网民理性讨论，但对恶意攻击也不会再耿耿于怀。他说事件坚定了他的决心要成为一个中文老师，向下一代宣扬朗诵文化，强调“多接触，就不会笑”。

我不知道如果内地这么多鬼畜爱好者知道了梁逸峰的故事和心路历程后是否还愿意继续做对他的恶搞，我只知道在庞麦郎已经惊惶地曝光于聚光灯下，他的歌曲还在被人传唱。也许，不愿意对梁逸峰“妥协”的内地网民，将因此被指为多了一条激化陆港矛盾的罪证；但也许并不会，因为多亏人们是健忘的，属于网红梁逸峰的话题就快要过去。

温州皮革商人等待属于他们的话题过去，等了三年多。2013年10月开始，针对“黄鹤录音事件”损害温商与温州形象的行为，各地温州商会在全国开始了大规模的打假正名行动。而时至今日，如果摆摊卖钱包的小贩还敢说自己是温州来的，依然有很大概率会被问他们是不是拿着钱包抵工资的，他们的老板黄鹤和小姨子去了哪儿。

据说，《江南皮革厂 x gentleman》的作者是在接到一个电话以后发表道歉微博和删除原作的。科技博客“品玩”引述消息来源称，这个电话来自“温州市委宣传部”。首次上传于去年5月的歌曲早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如今又是接电话又是媒体采访，得一遍一遍地重复解释和道歉的原作者，此时内心估计是崩溃的。然而，考虑到极少有作者能在事后“享受”到和梁逸峰、葛平、雷军等恶搞对象一样的“待遇”，不知是不是该对目前发生的一切说上一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这条道歉微博发出后在几个地方的电视台播出，也上了《北京青年报》等报纸。可以说，事情的原委在几年之后，终于开始逐渐扩散到不上网的市井大众——在地摊买钱包的主力消费者。而想要真正消除一些人写出的自己说着玩的笑话，给意料之外的另一些人带来的影响，可能永远都做不到。

世界上总有一些人是开不起玩笑的，有些事是不应该拿来开玩笑的，还有些玩笑的力量是任何人都预料不到的。所有这些都会构成二次元群体尽情表达创意时碰到的钉子，而对这些，我们都应该有更多的心理准备才行。真要做鬼畜，选择打“死老虎”，选择一些政治正确，当事人不介意或者已经在公有领域，没有版权争议的恶搞对象，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至少我觉得金坷垃就可以再战500年，因为当事产品本身就是造假者，讽刺它是名正言顺，理由充分。

最后，即使当年面对诉讼风险，《馒头血案》的作者胡戈现在依然活得好好的；在道歉并删除原作后，“女孩为何穿短裙”目前也暂时安好。我由衷的希望，在该补偿的得到补偿，该惩罚的得到教训之后，一切风波都能够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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